摩根和萨麦尔对视点头，中断了密谈，古蛇随即起身打开房门。

       “好巧啊，都没睡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梅林脸上堆起笑容，说话间这家伙起步错开半个身位，阴影中显露出了另一位到访者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的人，凯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过节的，那就一起坐坐，喝喝酒，谈谈人生理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老梦魔一如既往地满嘴跑火车，随即如泥鳅般滑溜，不由分说地从侧面挤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懒得理会，更无意阻拦，索性引领着凯，相继步入庭院。

       “东西，完成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一进门落座，凯就一改平常温和惫懒的态度，面带严肃，一双眸子凝视向萨麦尔和摩根，直接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东西有削弱神性的功效，但测试的样本，都是些仅仅拥有一丝神性，血脉稀释到极点的魔兽，对于真正神灵来说，究竟有多少成效，目前尚未可知，严格意义上来讲，这只是个半合品。”

       古蛇眸中一片了然，情知瞒不住，干脆地点了点头，主动开口解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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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梅林和凯闻言，忧喜参半，顺着萨麦尔的目光，看向桌上那支散发着微光的紫红色药剂，神色犹疑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什么可勉强的，我做出来的东西，你敢用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面露嗤笑，眸中浮现出一丝讥诮，凯探出的指掌，不由僵在了半空。

       目光闪烁的梅林，笑嘻嘻地打岔，试图缓和气氛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什么不敢的，你总不能下毒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我说，这就是毒药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面色冷滞，眸中无比认真。

       顿时，对面的两人不由面色一僵，气氛变得凝滞。

       又不是饭点，他们出现的时机简直恰到好处，显然平日里没少关注这座府邸的近况。

       所以，从一开始，契约也好，承诺也好，都只不过是停留在表面的和解。

       信任，对于魔女来说，从来都是件奢侈而昂贵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随着双方微妙的心思被揭破，自知理亏的梅林和凯，不由变得尴尬了起来，有些骑虎难下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，赌不起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是不是毒药，找个人试试不就知道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正当形势绷紧之际，轻缓的低语回荡在众人耳畔。

       对啊，找个试试，再做打算……

       梅林和凯不由恍然，但随即又不禁皱眉，

       只是，找谁呢？

       这世上神灵血脉和神性，可不是什么大白菜，翻遍不列颠，都不知道能不能凑齐一只手的数量。

       场面再度陷入僵局之际，一只白皙的指掌，穿过三人僵滞对视的目光，落在了那中央的魔药之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其实，没必要这么麻烦，我想说的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淡笑着拔开木塞，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，仰颈将瓶中的魔药，一饮而尽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来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空瓶落地，恍惚回神的摩根，脸色剧变，音腔不由拔高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疯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东西是我委托你制作的，我身上刚巧具备着神性，至于成效如何，理应由我最先测试，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笑眯眯地回应，云淡风轻地抬手按住摩根的肩头，压下这位魔女愤然起身的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挣扎不得，气血上涌冲脑，忍不住多了几分暴躁和愤怒。

       “蠢货！你就不怕那是毒药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做的，我有什么好怕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笑了笑，目光澄澈，语调轻缓平静，仿佛只是在叙说一件平常至极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恍惚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不由微微一怔，抿唇看向眼前的守护骑士，随即身躯一震，垂下的眼睑，遮住了眸中的丝丝氤氲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相信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古蛇环顾四周，目光掠过神色僵滞，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这份震惊之中的凯和梅林。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连我都不相信你，又怎么指望其他人去相信不列颠的魔女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目光深邃而洞彻，唇角上扬，勾勒出一丝淡淡的弧度。

       就像刚才那般。摩根说魔药已经通过测试，安全无毒，对面会信吗？

       摩根说自己没有仇恨这个国家，对面会信吗？

       摩根说对自己那位妹妹心怀怜悯，不打算谋夺王权，对面会信吗？

       人心的成见，是一座无形的大山，任你如何努力，都难以搬开。

       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更为亲近之人的安危，那份带着怀疑的审视，便更加坚固。

       从梅林和凯在外监视魔女之家的举动，就能看得出来，两人自始至终没有真正而完全地信任过摩根。

       因此，要想真正打破这种隔阂，消弭这种猜忌，除非以同样的心系之物，尝试那份可能打上“阴谋”标签的魔药。

       而萨麦尔自己，就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
       这份主动的测试，以及那似乎是为他们开脱的坦言，让凯不由脸色涨红，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贝齿紧咬樱唇，喃喃问询。

       “可，万一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万一，我信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守护魔女的骑士，轻轻在桌底探出，握住那似乎有些发颤的指掌，如是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恍惚之间，摩根的肩膀微微瑟缩，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她现在，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好了，药我已经服下了，别光看着，记录一下效果，否则我不就白受罪了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眼见气氛有些微妙而暧昧，对面的凯和梅林满脸尴尬，萨麦尔不由拍了拍摩根的手背，正色提醒。

       魔女恍然回神，下意识面色绷紧，将无意间暴露出的脆弱，冰封于冷漠之下，随即沉吟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之前，你提醒过我，毒即是药，药亦是毒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东西可以削弱神性，压制血脉，的确算是毒的一种。”

       梅林和凯闻言，面色微微一紧，齐齐看向萨麦尔。

       虽然立场不同，但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这位老友有事。

       反倒是萨麦尔本人，一边耐心聆听，一边还有兴致喝茶，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冷哼着瞥了梅林和凯一眼，继续补充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过，只强行用毒素削减狮子王体内的神性，必然会引起那份力量的反弹，所以我和无名之森的妖精，转换了思路，兼顾从改变容器的特质入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改变容器特质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，既然阿尔托莉雅现在的躯壳，是适合承载神性的最佳器皿，那么只需要改变她的肉体和精神的状态，破坏掉这份协调性，想办法让他体内的神性自行流失，问题就能解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对于萨麦尔饶有兴趣地问询，摩根将自己的思路和策略，如实讲述。

       “经过了数个月的研究和上千次的实验，我们总算配置出了合适的药剂，并且剔除了其中的杂质和毒性，它理论上不会造成对使用者的身体，造成严重的损害，只会针对血脉和神性起效，所以应该很安全。”

       如果将神性比作威力强大的火药，阿尔托莉雅视为承载这份力量的火药桶，那么摩根的意思就是不和火药桶里的火药，硬碰硬，而是选择拆除木板，或增加水汽，让火药自己受潮失效？

       大概，是这个原理？

       嗯，不错的思路。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摩挲着下巴，暗自点头，不知不觉中倦意上涌，体内的神性隐隐出现滞涩。

       “看来，魔药开始起效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古蛇意识到身体的变化，打了个哈欠，随口回应，但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似乎细嫩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“嗯，不过，有件事我忘了说，由于要改变容器的特质，这种魔药还是存在一个比较特殊的副作用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点了点头，贝齿轻咬樱唇，幽幽看向萨麦尔。

       “副作用？什么副作用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趴在桌上，侧头随口问询，脸上泛起丝丝懵懂。

       隐约间，他恍惚觉得自己和桌子的距离，仿佛在变远，为了躺的更加舒服，不得不向前挪动椅子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转头看向一侧之际，目光闪烁，眸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，答非所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里面，加了婆娑石和日光兰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啊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脑内一阵迷糊，不禁挠头。

       奇怪，桌子怎么又变高了？

       思索间，萨麦尔低头错愕看向那视野中似乎庞大了数轮的桌椅，不禁一阵惊诧。

       片刻，古蛇望着左右宽大的衣袖和几乎层层包裹而来的衣物褶皱，顿时恍然。

       不对！是我…变小了！

       “这副作用，该不会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凯望着眼前那套着宽大衣物，身高缩水到一米二左右的小家伙，以及那懵懂迷糊的眼眸和眉目间依稀可辨的五官轮廓，神情古怪。

       “婆娑石…日光兰…改变容器性质，应该没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梅林回味着之前的关键词，神色逐渐明悟，缓缓开口吐出答案。

       “短期的缩龄…以及心智衰退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俗称，幼儿退化……

       大贤者想到此处，幽幽抬头，缓缓张开双臂，古怪的笑容，顿时在脸上绽开，上扬的语调，弥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。

       “来，小萨麦尔，让知心大哥哥抱抱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滚！”

       然而，不等贱兮兮的梅林凑上前来，天空云气变幻，蓝黑色的魔力流螺旋而下，在这位大贤者的头顶，形成一支支寒光四射的枪矛，凛冽的气息，吓得老梦魔老老实实坐下，不敢乱动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如老鹰保护小鸡般，牢牢将其守在身后，随即略微抬头，冷冷看向凯和梅林，将原委直白讲明。

       “既然阿尔托莉雅的神性，是随着身体的发育而逐渐提升，那么年岁的回退，也必然会导致容器和圣枪的契合度降低，到时候，就可以想办法剥离伦戈米尼亚德，唤醒她的自我感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对魔药多少有些理论知识的大贤者微微点头，眸中若有所思，开口惊叹。

       “没错，说不定真的可行！阿尔托莉雅是在十几岁的时候，拔出那把圣枪，也就是说，如果让她的心智和身体年龄，回退到拔枪之前，或许就有办法创造出伦戈米尼亚德与宿主互相割裂的间隙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说，我可以看到…以前的阿尔托莉雅？”

       旁边听出了端倪的凯，不由豁然起身，紧张追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理论上，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的肯定，让凯双眼放光，满脸兴奋，神色溢满憧憬。

       我终于可以迎回曾经的小天使了吗？Lily…嘻嘻……我家的Lily！

       不仅是某个资深妹控发疯，旁边意识到这点的老梦魔，罕见暴露出真实情绪的脸上，撕开了积聚已久的阴霾，弥漫丝丝的动容。

       那个纯洁如同百合花的小丫头，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治愈笑容的小天使，那个未曾踏上这条道路，尚未懵懂的弟子……

       难道，自己真的还有亲手将一切挽回的机会？

       “好了，魔药的效果你们看过了，该说的也说完了，可以走了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眼见平常温和稳重的骑士，以及老奸巨猾的梦魔，疯的疯，癫的癫，如同魔怔了一般，当即冷哼着下达了逐客令。

       意识到彼此失态的梅林和凯，强压下澎湃的心绪，干咳着恢复正常，而后目光齐齐看向那坐在桌前，满脸幽怨郁闷的小家伙。

       “咳咳，来都来了，不如让我抱抱小萨麦尔回去住几天吧，不瞒你说，照顾孩子我超擅长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心痒难耐的老梦魔，仍不死心，十分想要趁此良机，多折腾一下那位难得落此窘境的损友。

       “滚！阿尔托莉雅都被你个培养成了这个鬼样子，你会照顾个屁的孩子！哪次你们捅了娄子，不是我过去擦的屁股！”

       凯毫不客气地踹开梅林，揭穿损友的老底。

       而后，凯面容舒展，扯出一张颇为谄媚的笑脸，搓着手上前，满是跃跃欲试，

       “这种事情还是我来，我家挺大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什么是损友啊，你掉坑里，还不忘先拍几张照，留给黑历史，再想办法拉你出来，然后趁机踢你几脚大屁股。

       摩根缓缓抬手，语调低沉。

       “止境之地，黯淡湖光，其形为枪，其威为雷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停停停！告辞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对对对，不用送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感觉到头顶魔力疯狂积聚的梅林和凯，当即缩着脖子，顶着四处劈击的雷弧，抱头鼠窜。

       等到一片狼藉的庭院，终于风平浪静，退化为七八岁孩童模样的萨麦尔从臃肿的衣物中钻出了脑袋，对两个没安好心的损友，暗中竖起中指，报以白眼。

       正在此时，萨麦尔还没来得及多嘲讽几句，顿觉身体一轻，便被一双环抱而来的白皙手臂，以宽大的衣物中抄起，轻柔揽入怀中。

       古蛇微微抬头，目光触及魔女那泛起诡异晕红的脸颊，以及闪烁着不明意味的眸子，心中一突。

       这感觉，不太妙啊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怕，这段时间，我会照顾好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刮蹭了下怀中小家伙粉嫩的脸蛋，望着那杀伤力十足的五官，喉咙蠕动，稍稍稳定心绪，语调轻柔地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咦？母亲大人，你怀里怎么多了个孩子？嘁，又来个争宠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难道我们有弟弟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可爱，和父亲大人的样子很像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谁？谁又抢我位置！”

       正在此时，从魔术工房里被放行的芭万希、美露辛、巴格斯特、以及从门外熟练翻墙进来的莫德雷德，望着某个依稀十分熟悉而莫名亲近的小家伙，纷纷好奇凑上前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咳咳，是我，我的身体，出现了点意外，造成了短时间内的退化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微微轻咳，从摩根怀中略微挣扎起身，以稚嫩的嗓音，讲明缘由。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摩根给他的感觉，让他毛毛的，先跑路歇几天望望风再说。

       “父亲大人？！真的是父亲大人，难怪这么像！能让我抱抱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唔，小小的，可爱的，会叫妈妈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哈哈，萨麦尔，你这家伙也有今天，这么小只，太可笑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唔，拍档，来来来，让我看看！”

       猛然间，萨麦尔望着周围一双双招展的手臂，以及那一张张似乎更加兴奋和好奇的脸颊，身躯不由一阵哆嗦。

       自己好像，干了一件蠢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