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短暂的静默之后，萨麦尔嘴角咧开，随手打起响指，周围以太涌动，混合模糊升腾的水汽，亦幻亦真地描绘出数日前那场处刑的始末。

       5月30日当天，带着镣铐的圣女，被从监狱塔中押送到了广场上。

       她是如此虔诚，直到被绑在火刑柱上，仍不断地祈祷着。

       就算走向刑场时她的脸上也没有怨怼与恐惧，无论是对那些观望的市民，还是押送自己的卫兵，以及负责处刑的刽子手，乃至于立身于光明之下，却做着黑暗勾当的圣职者们，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平静。

       她没有恨过任何一个人，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。

       而临行刑前，她向旁边的神父请求，让她握著一个小十字架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火被点燃，刽子手奉命将火焰和她保持一段距离，为的是让她尽可能艰难的死去。

       阴沉的天空之下，人体在烈焰中痛苦扭曲，曾经对这位少女怀揣着种种恶意的市民们，不忍直视，纷纷将头颅扭转向一旁，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。

       连处刑的刽子手，都在事后，良心倍感煎熬，面对执法官们如此呢喃。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贞德是魔女的话我很乐意亲手终结她，但，我在她死前的一瞬看到了飞过的白鸽。”

ｍ．ｑuanzhifashｉ．com

       一切，如此悲壮，如此凄美。

       “恭喜你，让娜·达尔克，以此身投诸于火焰，锻造了耀眼信仰之人，现在你已经被世人所铭记，成为真正的奥尔良圣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恶魔面向圣女，悠然沉吟，微微欠身行礼，越是郑重，越发讽刺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到底，做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贞德贝齿紧扣樱唇，认真看向眼前的恶魔，咬牙追问。

       她很清楚，自己自始至终，并没有走上那座火刑台，也从从未感受过烈火焚身的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面对这气势汹汹的问责，恶魔抬手抚额，有些无奈，似乎很是为自己辛苦劳碌而被质疑，倍生感伤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，这个剧本不好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真相！回答我！火刑台上的人，究竟是谁？！”

       贞德语气冷硬，不为所动，凝眉与眼前的男人对峙，犹如光与暗在同一片天空下分割错切，泾渭分明。

       “就把这个，当做最后一道考题，试着猜猜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笑了笑，抬手在唇前竖起食指，轻轻晃动，脸上的恶趣味愈发浓重。

       “友情提示，我只是做了，你想做，而又不敢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想做…而又不敢做的事……

       贞德察觉到男人脸上的戏谑，恍惚记起那牢狱中，那曾经漫不经心的低语，脑海中顿时灵光乍现，一个惊悚的答案，从樱红的唇齿中，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“皮埃尔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bingo！”

       恶魔笑容绽开，随即再度打起响指。

       顿时，男人身后的画面，扭曲变幻，而贞德眼中，不由看到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。

       穿着华丽衣袍的矮胖身影，带着镣铐，在卫兵的拖行下，被一步步拽上火刑台。

       意识到不对的尊贵主教，如同被强暴的无助少妇，脸色苍白地尖叫，不断怒骂着士兵，或向周围的人们求助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，一切丑态百出的哭喊，却被围观者们，自动过滤为了虔诚的祷告。

       终于，火焰升起，扭曲的人形，在炙烤中，凄厉的惨叫，咒骂和求饶之声，不绝于耳，那注满油膏的肥胖躯体，剧烈焚燃，如同传递光明的巨大火炬。

       火焰，仅仅燃烧了几分钟，便彻底焚尽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神的代言人，在烈焰中扭曲焚燃，良心不安的刽子手在自责，心存怜悯的观众们在哀悼。

       而审判台上，本该是皮埃尔主教的身影，却换成了眼前的恶魔！

       一切如此滑稽！一切如此荒诞！

       “忘了告诉你，刚点火时，他叫了不止六遍主的真名，特别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时，他用坚定的声音叫着——耶稣！”

       正当贞德陷入震撼之际，戏谑味十足的声音，传入耳畔，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恶魔，正垂首低语，那上扬的唇角，裂开愉悦的弧度。

       “看那，多么虔诚的信徒，他一定很想早点去见自己的主，嗯哼，我这也算是满足了他的愿望。”

       随即，男人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，神色懊悔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呀，一不小心，又做了件好事，不行不行，要忏悔，我可是恶魔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说了，不需要你的拯救！尤其是以这种亵渎的方式！”

       贞德贝齿紧咬樱唇，愤然瞪向眼前的恶魔，她本该无瑕的信仰，如今却被这种荒诞的游戏玷污到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   而更让她惶恐的是，自己在看到皮埃尔被推上火刑台，亲自体会自己宣判的刑罚时，她居然有种一瞬间的快意。

       亵渎，何等的亵渎！

       “圣女殿下，你好像搞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面对问责的贞德，萨麦尔摩挲着下巴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恶魔除了诱拐主的羊群堕落之外，可还是有本职工作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贞德微微一愣，有些不明所以。

       恶魔的…本职工作？

       “是审判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古蛇缓缓启唇，低语间竖瞳开合，一抹残忍与森然，幽幽流转。

       “惩戒罪者的灵魂，才是我的本职工作，难道你不知道，这种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肮脏的圣职者，可是地狱的贵客。”

       光明的存在，是为了人类向往善，黑暗的存在，是为了让人类警惕恶。

       没错，地狱的存在，就是为了审判并惩戒罪者的灵魂。

       而恶魔，便是处刑人！

       贞德恍然记起圣经中描绘的事实，顿时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   沉默良久，奥尔良圣女再度抬头，认真看向笑眯眯的恶魔，启唇直指这套逻辑的漏洞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要救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救你？不不不…我只是在不舍得这么有趣的灵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语调轻杨，似乎有些诧异，回过神来，玩味地看向眼前紧咬着樱唇，神色复杂的圣女，等打量够了，才凑近低语。

       “为他者所做出的牺牲，是崇高的美德，现在的你，如果真的走上了火刑台，可是进天堂的，只有让你活着，才会不断犯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听到这深藏的阴谋，贞德沉默良久，澄澈的眸子，带着映照心灵的洞悉，深深看了眼前的恶魔一眼，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，行向后方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，鲁昂的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急着做出选择，先听我讲个故事如何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叹了口气，无奈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贞德脚步微顿，没有过多的犹豫，再度前行。

       “欲立于光明，须知黑暗为何物！”

       意味深长的吟咏，传入耳畔，执拗的圣女，身躯一震，最终停下脚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