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啊，为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贞德无法理解，也不能理解。

       曾经，在闲暇之时，她问过这位好友放弃优渥生活，拿剑踏上战场的理由。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是因为孩子了，这些是此世未被污染的灵魂，他们值得被温柔以待，而非像我们一样，一眼望见的是战争、扭曲、悲惨和死亡。他们的笑容才是我们的支柱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时，男人如此回答，长年阴郁的脸上，居然泛起难得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的童年没有这些东西，所以我希望他们可以拥有，弥补我曾经的缺憾。”

       即便血淋淋的现实，摆在眼前，贞德依旧不敢相信一个喜爱孩子，怀揣着美好憧憬的灵魂，居然会扭曲成残害幼童的野兽。

       “吉尔，你到底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贞德贝齿紧咬樱唇，愤然质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？我很好！前所未有的好！”

       吉尔·德·雷似乎没有看到好友的愤怒一般，扬起手臂，愉悦欢笑，那带着怪异颤音的喃语，满是陶醉和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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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“听，主就在我的耳畔低语，信仰距离从未如此接近过，祂正在回应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凌虐生命，残害无辜，你已经堕入邪道，醒醒吧，吉尔！”

       奥尔良的圣女望着眼前残留的种种惨状和黑暗，又将目光落到好友那张癫狂扭曲的脸上，眸中的侥幸一点点熄灭，逐渐煅烧为黯淡的悲哀和焰色的愤怒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不不，贞德，我的圣女啊，亵渎也好，礼赞也好，对神而言，同是信仰，皆为取悦！”

       吉尔·德·雷摇了摇头，激动地宣告着自己的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看，我ri夜的祈祷，毫无回应，而我将此世最纯洁的灵魂，奉献给祂，祂就将你送了回来，这不恰恰证明，我的选择是对的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男人越说越兴奋，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圣女，展臂发出邀请。

       “来吧，贞德，让我们一起彻底亵渎、嘲弄吧！神正等待着我们的演出！”

       疯了，他疯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他视为信仰的圣女，被诬蔑为魔女烧死，他效忠的君主，态度暧昧，心怀戒备。

       悲惨的童年，祖父的控制，人生的困苦，婚姻的不幸，国家的背叛……命运从未停止过对这个男人的凿刻和摧折。

       或许，从自己被送上火刑架的那一刻起，吉尔就已经疯了。

       意识到根源所在，贞德心中阵痛，满目悲哀，双手缓缓举起圣凯瑟琳之剑，锋刃直指眼前的故友。

       “吉尔·德·雷，吾友，如果，我是一切的因由，那么我必拼尽全力，阻止你的疯狂！以主之名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噢噢噢噢！这是何等神圣之美的表现！”

       面对这几乎将自己灼伤的光明，吉尔·德·雷如同磕了药一般，更加亢奋和癫狂，左右凸转的眼球，毫无焦距，甚至有种随时从眼眶中掉落的诡异感。

       “亵渎即信仰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玷污即礼赞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噢噢噢噢！我明白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疯狂才是秩序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神圣当融于黑暗！”

       哗啦翻动书页的男人，仿佛从一个扭曲怪异的文字中，看懂了世间的至理，当即手舞足蹈地眨动着凸出的眼球，激动喃语。

       “贞德，我的圣女啊，您也聆听到那美妙的天声了吗？和我一起高举这救世的旗帜，一同迎接这隐匿于星空之下的真实，让世界回归这疯狂的本质！”

       明显已经精神错乱的吉尔·德·雷，双手向天高举，口吐激昂的宣告。

       同时，他手上的古籍，无风自动，光纹闪烁，

       泛黄的封面之上，浮起一条条蚯蚓状的纹路，并逐渐勾连出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。

       那张大的嘴巴，仿佛传来灵魂无尽的哀嚎，那尖锐的共鸣，几乎要将任何人自以为坚韧的理智击溃。

       顿时，忽高忽低，时远时近的喃语，不断在贞德的耳畔回荡，恍若一条条无形的肉须，刺入她的肌肤，钻破她的血肉，搅进她的脑子里，将名为理智的思绪，染上疯狂的色彩。

       贞德神色一凛，贝齿猛地咬破樱唇，秉持心中的清明，同时抬手紧握胸口的十字架，口中吟咏着大卫的诗篇，不断荡涤自己的灵魂，避免精神被那无孔不入的可怕力量腐蚀寄生。

       「耶和华是我的牧者

       我必不致缺乏

       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，

       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

       他使我的灵魂复苏

       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

       也不怕遭害

       因为你与我同在！」

       乳白色的圣光，在声声虔诚的呼唤之下，形成有如实质的光焰，附着在贞德的身躯和圣剑之上。

       嗤嗤嗤嗤！

       稳定心神的奥尔良圣女，没有丝毫的犹豫，一边继续默语唱诗，一边震足前冲，手中的圣凯瑟琳之剑，接连劈空前斩，数十道溢满圣光的剑芒，如同炽白的新月，破空袭向那癫狂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，剑芒尚未及体，贞德脚下的地面便剧烈震荡，数以百计的粗大肉须，从吉尔·德·雷身后的阴影中，蜂拥蹿出。

       如花瓣般裂开的口器，竟硬生生地将剑芒撕扯吞食。

       此刻，在贞德朝向前方突进的过程中，窸窸窣窣的声响，自一侧的暗渊传来。

       叽叽…叽叽……

       贞德放眼望去，只见数以百计的海魔，发出鼠类的尖叫，从黑暗的渊层中攀援向上，扑面前路，令人头发。

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，被密密麻麻肉须包裹的吉尔·德·雷，狂热的看向那耀燎圣洁的光辉，痴迷而癫狂，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涌。

       至高的主宰啊，感谢您将这份光，带到我的面前，我要亵渎，我要礼赞，那伟大的存在！

       「望向天空高高在上

       群星归位之时已至

       昔时已逝末日正临

       封印已经毁坏旧日支配者醒来

       祂们将回来人类惊觉

       祂们带来恐惧

       祂们以其名召信

       祂们回来之时希望回归黑暗

       无知与愚蠢成为新主宰！

       恐怖恐怖恐怖恐怖至极！」

       在癫狂的填词之下，这原本用来赞颂上帝的圣歌曲调，瞬间变得诡异而阴森，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心悸感。

       随着赞歌临近尾声，绵密触须中的身影，泪流满面地吟咏出终末的呼唤。

       “Ph’ngluimglw’nafhCthulhuR’lyehwgah’naglfhtagn”

       刹那，地动山摇，浑黄的海浪从一侧的暗渊之中喷涌而出，一个恐怖蠕动的虚影，正从黑暗中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