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啪！”

       一声清脆的响指，在死灭的混沌中炸响，正在坍缩裂解的世界，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       刹那，无限的光明从极致的黑暗中迸射。

       色彩、温度、草木、虫兽、山川、河流、楼阁、都市逐一回归，熟悉的万事万物，重新映入一双双眼瞳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“打够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慵懒的音腔从一株虬结的古树后传出，靠在树干上的身影，打着哈欠，抬头看向半空。

       这……

       恍惚之间，众人如梦初醒，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同空间一并碎裂的身躯。

       毫发无伤。

       整个昆仑，也一如往常。

       刚才的一切，仿佛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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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剑拔弩张的太公望和始皇帝，循声望去，先是一愣，随即瞳孔急剧收缩。

       不，不全是！

       树下，黄金砂砾覆盖在一块凹凸不平的泥板上，划动的指尖勾勒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沙画。

       画中，黑色衮服的帝王仗剑化作巨神，玄色道袍的青年持鞭驾驭星辰。

       激战的双方撕裂天空，击碎大地，直至将自己连同周边的一切化作无边的混沌。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伸手拂去那层勾勒的沙画，合上身前的天命泥板，站起身，笑了笑，漫不经心地调侃。

       “友情提示，质保卡只有一次机会，下回你们再管不住手，可别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瞬间，强烈的惊悚感和荒诞感，灌满两人的脑海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，仿佛看到了如此的场景：

       两只强壮的虫蚁，爬出巢穴，彼此相遇，为了争夺脚下的领地，展开角力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等虫蚁们使出浑身解数，分出胜负，才赫然发现，自己所看到的广袤世界，不过是巨人掌中随意拨弄的一缕尘沙。

       很明显，双方早已不属于同一个层次。

       片刻，太公望缓过神来，深了口气，从云端降下，含笑拱手。

       “诸位技高一筹，尚甘拜下风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太公！先前不过是大意，我还没输，仍有再战之力！”

       陆吾扒开身上的碎石站起，站在太公望身后，愤愤不平地请命。

       祖龙你都打不过，还想刷这个？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眼皮直跳，连忙绷着微抽的面颊，按住想要上前的昆仑神君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劝和。

       “胜败乃兵家常事，大小不过一场切磋，既然已经分出结果，何必再动干戈？来者是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，请我们上去坐坐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拍了拍手，望向云雾缥缈的昆仑山顶，露出无害温和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四目相对，太公望当即拍手，连连点头，脸上堆满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，诸位里面请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太公，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旁边的陆吾，眼见这位封神执行人居然主动引狼入室，不由皱起眉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昆仑久不见外客，所需匮乏，神君，劳烦准备些仙果佳酿，以免失了礼数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等陆吾说完，太公望便笑眯眯地拍着这只大老虎的肩膀，面不改色地嘱咐。

   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眼见这只大老虎又张开了嘴，太公望连推带拉地将陆吾扯到了一旁，小声嘀咕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说了，先帮忙招待客人吧，神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客？他们擅闯天门，藐视神威，算什么客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恶客也算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可！司守昆仑，乃你我之职责所在，岂能容他们放肆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尽责了呀，这不是打不过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看到一根筋的陆吾神君，又要撸起袖子干架，太公望双手一摊，无奈地捅破实情。

       陆吾摇头反驳：“那又怎样？可战不可屈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然后呢？”太公望笑容收敛，微眯的眼眸睁开了些许，目光沉静而深邃：“你力战而死，他们想去哪，不还是畅通无阻？”

       陆吾张了张嘴，不知如何反驳。

       “神君，整个昆仑已经没什么值得司守的必要了，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声音低沉，随即侧目扫过云雾中的山川草木，嗤笑着摇了摇头，

       “既然左右拦不住，又何必以卵击石？让他们看好了，不过区区一个空壳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陆吾呼吸一滞，更加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们应该没有恶意，否则的话，你我也站不到现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说着，太公望回看了眼后方静静等待回复的萨麦尔，露出礼貌性的微笑，点头示意，随即目光转向纠结中的陆吾，神色沉静。

       “好了，去筹备一下招待客人的酒食吧，如果你心有不顺，那就拿上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紧接着，太公望解下腰间的一枚玉符，交到了陆吾的手中。

       终于，这位执拗的昆仑神君抿了抿唇，垂下脑袋瓮声瓮气地拱手。

       “陆吾，遵法旨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而后恢复半人多高的昆仑神君，愤愤瞪了重创了他的始皇帝一眼，捏紧手中的玉符，转身走向后山。

       虽心有不甘，但也没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因为，这位执掌封神榜和打神鞭的代言人，才是如今昆仑真正的主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哦，对了，记得我在那座山头的琪树下，埋了几坛好酒，顺便帮我取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再打些灵溪山泉，方便泡茶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行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湖里的鱼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咔嚓！”

       随着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，被一只颤抖的虎爪掰断，太公望悻悻闭嘴，目送那只一身低气压的大老虎走远，这才揉着鼻子小声嘟囔。

       “算了，还是我自己钓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而当坎坎坷坷地送走了这位瘟神后，太公望也总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，抬手擦着额头上隐隐渗出的虚汗了，心中暗自腹诽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只是那位大秦的祖龙上门，他估摸着还能拦住对面。

       但新来的那个，很明显已经超限太多。

       别说自己，就算昆仑全盛时期，也未必能有完胜的把握。

       这已经不是数量，所能弥补的差距。

       所以，还是躺平比较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放弃挣扎后，太公望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，张开眯起的眸子，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热情，转过身去招呼客人们。

       “诸位，且随我上山吧。眼下虽然没什么蟠桃宴的盛景，但这个时节，溪深鱼肥，早上刚钓了几尾赤鳞，正好用来待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就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微笑点头，在太公望的带领下，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，并兴致勃勃向这位百家之祖询问起昆仑山上的地理景色，风物特产。

       老实说，对于这个独立于世界表层之外的生态大系统，无论是品尝美味，还是观光旅行，他都很有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见识到了某人可怕的实力后，太公望也尽显好客本色，自然知无不言。

       双方你一言我一语，相谈甚欢。

       一侧的小杨玉环拽着萨麦尔的手臂，四处张望，不由对沿途的仙境美景，如痴如醉。

       同样，虽然类似的光景已经看过千百遍，如今故地重游，芥雏子也难免有些怀念和感叹。

       至于玉藻前，她现在可没心情看风景，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相伴而行的两人，美眸中透着浓重的火气，银牙咯吱吱咬动。

       这整个混蛋怎么没打起来啊！可恶！

       作为一只记仇的犬科动物，她还惦念着当年太公望坑她的恩怨。

       顺便，还有昨晚某条蛇把她给巨撅榨干的凶残行径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有可能，这位心里怨气满满的狐狸精，绝不会放过煽风点火的机会。

       不过现在，风头有点紧，先走一步看一步吧。

       相比于某只狐狸精的包藏祸心，最后方的始皇帝反倒平静了许多，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的末端，时不时地看几眼前面的萨麦尔，眸中满是复杂。

       他虽然预感到这位千年前一手主导了【圣约之战】的异国君主，实力不凡。

       但这种强到离谱的程度，和难以衡量的差距感，还是让他大为震撼，并深感挫败。

       幸好，我们是一路人……

       始皇帝的目光从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上扫过，脑内突然冒出来一个古怪的念头。

       但很快，始皇帝摇了摇头，将脑内的庆幸掐灭，一脸傲然。

       再给他几千年，进一步完善机械圣体，到那时未必会输给这家伙。

       一时强弱，并不代表永远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嚏！”

       走在前面的萨麦尔鼻翼发痒，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   八成，谁又在念叨我……

       古蛇扫了眼身后一个个心绪不明的临时队友们，一边暗自嘀咕，一边揉着鼻翼，看向身旁的太公望，问出心中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昆仑不是神人居所吗？怎么感觉这么冷清？”、

       “有的历劫陨落，有的远走他乡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言简意赅地回答，随即看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群山，略微一顿，声音转低。

       “而我和陆吾神君，大概是最后两个留下守在昆仑里的人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封神榜上的这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闻言一愣，目光落在了太公望腰间的明黄色卷轴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哦，他们啊？只是一丝残存的真灵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笑了笑，浑不在意地抽出封神榜解释。

       “封神已定，众神归位，这东西也就没了用处，不过是个遗留的凭证，最多封藏着些残余的神力，可供在下借调几次。”

       原来如此……

       古蛇若有所思，顿时明白为什么手握封神榜和打神鞭的太公望，只能和始皇帝斗个不分上下。

       但随即，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，也不由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   走了？

       难道华夏的仙神，真的抛弃了这片土地上的子民？

       失落间，萨麦尔的目光落在了太公望的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呢？为什么选择留下？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闻言，神色一肃，拉着萨麦尔指向远处。

       “看那！”

       那是一处位于峻山脚边绵延云下，宁静的溪流与旁侧堤岸。

       “景色不错，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如实回答，但却不解其意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止！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神色振奋，滔滔不绝地介绍。

       “背阴地，进水口，还是个宽窄相接的洄水湾，超适合打窝，就算用直钩，我都能钓上几十条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听到这位资深钓鱼佬眉飞色舞的分享和介绍，萨麦尔一脸无语，额前青筋暴起。

       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走？没问你在哪钓鱼合适！

       “这么绝佳的钓位，我走遍名山大川，也找不到几个，可舍不得让给别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微风拂过发丝，太公望脸上洋溢着笑容，目光深邃。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，思来想去，还是留下比较舒服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微微一愣，看向那张微风下泛起惬意的侧脸，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于他而言，这便是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【他乡】再好，终究不如故土。

       古蛇缓了缓神，再度开口询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他们去了什么地方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微微摇头，幽幽的目光则仰望天穹。

       古蛇会意，不由蹙眉抿唇。

       “难道，他们已经不在这颗星球之上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点头，沉吟作答：“和浩瀚的宇宙相比，脚下的星辰，不过是恒河中的一粒沙尘，终究太过渺小，想要看到更广阔的天地，总是要跨出摇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嘴角噙出一丝冷笑，满目讥讽：“所以，你们的神选择抛弃了这片土地，也抛弃了你们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谈不上抛弃，只是一种必要的选择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目光清澈而沉静，随手指向道旁被硕果压弯的一株树苗，淡笑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就像这棵树，它所吸取的养分终究是有限的，根本供养不出如此多的果实，所以想要让果树存续下去，就必须修剪枝条，摘除一些负担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随即，太公望从树上摘下一颗形似蜜桃的果子，将其扔进远处的草丛，悠然低语。

       “或者，让果子提前落地，将种子埋进土壤，等待来年，在新的区域生根发芽，再长出新的幼苗。”

       指尖轻轻一点，嫩芽破土，转眼又长成一株新的粗壮果树。

       太公望摘下了一枚红彤彤的果子，咬了一口，汁水四溢，随即顺手也扔给了萨麦尔一颗。

       “看吧，这样种出的果子，无论是最开始的那棵树，还是未来的那棵树，都更加甜美可口，甚至有一天，这里会长成一片果树林。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望着手中的果实，嗅着那浓郁的香气，思绪一阵起伏。

       他虽然理解，但对这种做法并不认同。

       因为在圣约之战，华夏，乃至这颗星球最需要这批仙神的时候，他们却背离这个养育了他们的摇篮，一走了之。

       “哦，对了，还有一件事忘了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啃着果子的太公望似乎想到了什么，敲了敲脑袋，看向林间涌动的雾气，幽幽提醒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片林子里，有的可不只是抢夺养分的花草，还有各种被果实吸引的鸟雀和异兽，果实越多，越容易引来那些东西的觊觎，到最后可能别说果子，连整颗树都可能被他们推倒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萨麦尔瞳孔缩凝，脑内思绪翻涌。

       不只是眼前！宇宙又何尝不是一片漆黑的森林！

       而如今，这棵名为“地球”的果树，在自己的养育下，已经挂满了鲜美的【果实】。

       游星尖兵、捕食游星、异星神、外神、旧日支配者，这些林中的鸟雀异兽，正在被果实散发的香味吸引。

       此刻，一个困扰在心中许久的答案，从萨麦尔脑海中涌现。

       或许，这才是导致【钢之大地】真正的源头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