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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活娃娃

作品:《 日夜游神

       胶唱片灌制的时间有限,五分钟不到。



       聊顿天的功夫,《蝴蝶》的试听已经结束了。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已经驾轻就熟,取出《蝴蝶》的唱片,准备把《暴风雨》的唱片往唱机里放。



       吴云却示意不用继续放了,说:“刚才我听出来了,我爱人生前爱听的,就是这出戏。”



       “那定下了?”



       徐骊也不愿意节外生枝,尽管她认为四出学堂戏里,就属《蝴蝶》最难听,既不热闹、也没氛围,不太适合葬礼上演。



       “定下了。”



       吴云让徐骊报价。



       “蝴蝶一共有六台,每台一千块,如果吴主事觉得六台太多,可以减台数的。”



       “减到三台怎么样?”



       “三台也好的。”徐骊说:“每天演一台,三天唱完,第四天发送上山,合规矩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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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“那就三台。”吴云同意了。



       徐骊神情轻松不少,在吴云付了三百块井国钞的定金后,立马要带吴云去老戏台。



       老戏台是周家戏班排练的地方,大小演员平日里都在。



       约着客人去见见演员,把唱戏时候的演出细节敲定,也是冥戏的流程之一。



       离开落英厅前,徐骊嘱咐周玄:“玄子,我带吴先生去见见角儿,你帮忙补一份文书,另外,替郑小姐写一份铭旌。”



       文书就是合同,铭旌类似身份牌,在一面小旗帜上,写下客人的名字、生辰、身份。



       铭旌会发放到周家班负责礼宾的师傅手里,制作葬礼请柬、定制纸人纸马,请学堂先生写祭文时都用得上。



       等到了葬礼时,铭旌要张举在棺木前面,到下葬时,再将铭旌取下,熨贴的覆盖在棺材上,才能洒土掩埋。



       铭旌在葬礼里的戏分很足,所以要找字好的人去写。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前世进过书法班,毛笔字一直都有练,入选过省展,前两天老爷子葬礼的白事请柬,便是他毛遂自荐去写的,那手字很得周家班师兄们的认可。



       等徐骊、吴云离开后,周玄先补文书。



       他翻开周家班冥戏文书的模板册,开始抄录,等大体内容誊抄完,再将客人的名字、文书签订的时间等等细节填进去,就完事了。



       总体比较无聊。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干无聊的事情,喜欢听点音乐,他去柜子里翻找了一阵,找了一张封面为“名伶之声”的唱片,放进了唱机里。



       “柳媚花妍~莺声儿娇~春色又向人间报晓~”



       歌声纯净婉转,同时又全无扭捏媚态。



       带动得周玄抄文书都带劲了。



       一顿刷刷刷,便写了七八行,



       在他写得正爽的时候,一阵令人心烦的声音又出现了。



       沙~沙~沙,



       沙~沙~沙,



       依然是笔尖在纸上书写的白噪音。



       只是,这一次,那白噪音比前几天来得凶猛了很多,音量更大,声与声之间的间隔缩短了许多。



       噪音响了一阵,便吵得周玄头痛欲裂,他捂着头,很是痛苦。



       稳定情绪,稳定情绪。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心里喃喃念道。



       他最近已经摸索到白噪音的一些规律,比如,噪音的强烈与否,和自身的情绪息息相关,若是控制住情绪,噪音也会跟着快速消退。



       但这次,



       不管用,



       他都心如止水了,感觉再努把力,就能遁入空门当和尚了,但白噪音依旧没有退去,反而愈演愈烈。



       噪音激烈到什么程度?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就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,把自己脑袋按在桌子上,然后拿着钢笔,在自己的头皮上,狠狠的书写。



       不但有“沙~沙~沙”的书写声,头皮还能感受到笔尖凶狠划过的瘆人触感。



       沙~沙~沙,周玄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划穿了,但同时,他却很清晰的感知到——



       ——那只看不见的笔,不是在乱写乱划。



       笔划结字了!



       周玄一边忍受着非人的痛苦,一边将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贯注到笔迹里,笔画结出一个字,他就念一个字。



       “他……来……了?!”



       最终,他极其顿涩的念出三个字后,再快速连起来读了一遍。



       “他来了?这个他,是谁?”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忽然有点明白,那只看不见的笔,在提醒着他,有人来了。



       可这落英厅里,哪有人?



       全屋能出声的,就自己和那台唱机。



       不出声的,倒有一个人……郑美竹?



       难道?



       周玄立刻转头,猛的看了一眼角落停放着的郑美竹尸体,尸体安安静静的躺着,没什么动静。



       “他来了”里的他,究竟指的是谁?



       谜团尚未解开,白噪音却进入了消退期,声音响动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。



       消失过程,极不自然。



       以往噪音的消退,声音从大渐变到小,再归为寂无,整个过程平滑顺畅。



       这次的消退,犹如一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,被人猛的拔掉了插头。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,立刻起身,往落英厅的门口走去。



      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无论是白噪音提示着“他来了”,还是噪音被强行终止,都预示着极有可能出现诡异事件。



       对于诡异事件,周玄有自己的理解,他可从来没忘了,自己是怎么来到井国平水府的。



       离开落英厅,越快越好。



       在他离开的过程中,唱机咯噔了一下,歌声戛然而止。



       似乎是卡针了?



       唱机依靠唱针和唱片的摩擦出声,但唱针的针尖是个易损件,总会在摩擦里出各种意外。



       比如针尖弯折了,又或者脱离了唱片上的纹路,卡住了等等。



       出现此类问题,需要手工修理,但这次完全没人修,仅过一两秒,唱机自动恢复了。



       唱片继续旋转,只是,这一次,出来的声不是“名伶歌声”,而是……



       “今日不讲蔓子活,不说片子活,只讲一讲我最近遇见的一桩稀奇古怪事。”



       一顿开场词后,“啪”,唱片里传出一声醒木拍桌的闷响。



       “文若无题,行而不远,尽管只是我自个儿碰见的稀奇事,但依着规矩,也应起个题目,在下文采不佳,识字不精,斗胆取题,叫它《活娃娃》!”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前世各地出差,旅途无聊,便喜欢听歌看小说听听老曲艺。



       他凭着“蔓子活、片子活”,便得知,此时唱机里播的,已经不是音乐,而是“评书”。



       评书里有专门的术语,“蔓子活”指长篇大书,“片子活”指短篇评书。



       “果然,有诡异出现。”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小时候听过盗版磁带,那会儿磁带流行金曲串烧,把当时火的歌,找上十几首,灌到一盘带子里,销量极高。



       可再怎么串,也没有把评书和歌串在一起的,都不是一个品种。



       看来,噪音说的“他来了”里的“他”,指的就是唱机里的说书先生?



       “活娃娃怀在他母亲的肚子里,他是个活的,但他的母亲,却已经死了。



       当妈的已死,这尚在肚子里的娃娃能活得了吗?



       若是按照常理,自然是没个活处,但这娃娃的父亲,倒是个顶厉害的人物,懂一手借尸还魂之法,名唤——怨生胎。”



       呵呵,不讲正经评书,讲起诡异小故事了?



       周玄此时已经出了落英厅,走在周家班的院子里,温暖和煦的阳光,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。



       说书先生嘴里那让人心里发毛的故事,周玄听得一点都不刺激,甚至有点想笑。

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叫怨生胎?里头有说法,人在死去之后的六个时辰里,依然保持着知觉,依然能感受到痛苦、愉快……



       那娃娃的父亲,就很懂这个规律,于是,他在勒死了娃娃的母亲后,非但没有停手,反而变本加厉,拔去母亲的指甲盖,剪掉了母亲的舌尖一寸。



       十指连心,舌尖更是人痛处中的痛处,



       一旦被拔除剪掉,那是何等的痛苦。



       母亲虽死,但依然能感知痛苦,剧烈的痛,成就了莫大的怨气。



       那怨气,滞于母体中不得消散,再过十二个时辰,便都渗进了宫中娃娃的身体里。



       怨气,把娃娃养出了道行,使那娃娃无师自通了鬼婴之法!”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听到这儿,还回过头去看了眼落英厅里郑梅竹尸体的双手。



       她衣服袖子长,十根手指,有八根被埋在衣袖里头,但仅从露出来的两根来看,确实没有指甲。



       果然有诡异,还好哥们机敏,脱身得早,当时要生出点好奇心,在屋里多待那么一会儿,只怕要出大事。



       周玄大踏步的往周家班的内院走,他要去找周伶衣。



       从上次招魂仪式来看,这位姐姐也是有道行,而且不浅。



       找到了她,把落英厅的事情略说一二,怎么解决里头的诡异,便不再是他的事儿了。



       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,不专业的人只会添乱,



       这是周玄混迹职场多年的准则。



       他已经快走到院里的柳树下,眼看离内院没多远了,但他停住了。



       他知道,再走下去,也是徒劳无功。



       柳树奇粗的树干上,没有那数千双红色的眼睛。



       二师嫂宋洁说过,柳树是周家班的祖树,它身上数千双眼睛,都是用血作颜料画出来的,一旦眼睛褪色,还要及时补画。



       现在的柳树没有眼睛,只能说明,



       这柳树,不是真正的柳树。



       “我还是没逃掉。”



       周玄抬头望着天空,眼神稍稍有些失落,但倒不是很意外。



       他喃喃道:“天黑了!”



       天上的太阳,比蜡烛还容易熄灭,一阵阴风卷过,和煦的阳光,荡然无存。



       下一个瞬间,周玄出现了落英厅的写字桌前,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。



       “砰!”



       门猛的关上了。



       厅堂顿时漆黑一片,电灯似乎得到了感应,自动亮起。



       几盏光芒,并未带来什么安全感,反而衬托得大厅里,更加阴森瘆人。



       “哇,哇,哇!”



       婴儿惨烈的啼哭之声,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传出。



       随着哭声,屋里电灯快速闪烁。



       浓郁的恐怖,像一块塑料布,迅速将周玄紧紧裹住。



       活娃娃显手段了。